他的记忆中,家中没有男人,只有母亲对他一直的守候。
上幼儿园的时候,他跟小朋友打架了,被打得脸肿鼻青,对方的家长还对他大声怒斥:“真是一个没有教养的野孩子!”他哭着跑回家,摇着母亲的身体说一定要见父亲,母亲的脸掠过伤感,摸着他的头说:“我们不要见他,他已经有家了,也有自己的孩子!”他知道母亲口中的那个他就是自己应该叫父亲的人,他依稀见过,但是成长中那印象越来越模糊成只能书写的两个字,在现实生活中毫无温度和用处。
他对着母亲大声嚷嚷:“凭什么?凭什么他就可以不来看我,我也是他的孩子呀!”母亲搂着他无声地哭泣着,是的,母亲没有能力,对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像她这样温婉的女子,一不会哭闹二不会上吊三不会上诉,那么,那个男人亦是对母子的生活不闻不问成了理所当然。很过分的一次,小小的他生病住院了,母亲身上的钱不够,该借的都借了,因此她想到了这个男人。电话拨通后,男人听了母亲的诉说,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照顾孩子怎么就那么不小心?钱,我现在都还想谁能给我点钱用呢!”挂断电话,母亲亦挂断了这一生与他所有的联系。
小小的他长大了,走过岁月中酸甜苦辣、深深浅浅的坎,终于可以坐到偌大的办公台后运筹帷幄,也能给予艰辛的母亲最好的生活。
这天办公的时候,秘书走了进来,看着他欲言又止,环顾左右之后,还是走到他面前低低说了一句,于是他脸色骤变,拳头抓紧,整张脸绷得紧紧的。他沉默良久,终于大手一挥,说带他进来吧!
被秘书小心带入办公室的这个人,六十上下,头发黄中夹白,行走的姿势生怕踩痛地砖,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整个人沧桑落魄,身上的衣服粘着建筑工地才有的粉尘。那双浑浊的眼神中有乞求也有怯然,咧着的嘴对着他在颤抖。面对着他锐利的视线,老人的背更加佝偻了,口中低低地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这模样和他办公室里的古朴堂皇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旁边等着汇报工作的副手和秘书都带着猜测的眼神看着他,那微妙的异样自然没逃过他敏锐的视觉。是的,像他这样人前人后炙手可热的人物,来往的人哪一个不是宝马香车阳春白雪,再见他谈吐和气质都良好的母亲,谁不以为他家门显贵,这突然间冒出一个糟老头的父亲,这让在场人的舌头滚动着玻璃珠,哗啦啦地酝酿着一出现实版剧情。
两个男人对视着,彼此的面容如此相似,中间横跨着岁月长长的河,他的口中有些发涩,父亲呵!多么亲切又多么生疏的词,无须多了解他也知道,这个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与生俱来。
秘书刚刚悄悄地告诉他,有人看见老人在菜市场乞讨一段时间了,怕是打探了他什么消息过来讹钱的。
这些年他以为自己修炼得心如钢铁,任何情感都可以风雨不侵,最美的花,总开在伤口之上,所以他一入商海就如蛟龙,将聚集已久的无法抒怀的伤痛,统统化作一股动力,才打造出自己今天的商业王国。谁又能说生活的残酷不能掂着柔弱的花笑成风雨中傲雪的梅,他是,他用自己的经历打造出了一个男人的传奇。
看着眼前的老人,他的眼角突然有些湿了,自己今天的成就,何尝不是拜眼前的人所赐呢!从生命的落地,到今天的成就,眼前的人,其实就是一股永远也割舍不断的推动力量呵!而他,竟然不知道把自己带来这个世界上的父亲如此苍老凄凉!他已经想不起曾经有过的恨,那些曾经在心里生根发芽又带满哀痛的枝枝叶叶,早已在岁月的洗刷中铿锵成海纳百川的包容。
他调过头,对秘书说:“这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们失散很久了!现在,我要带我父亲回家!”说着,他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对面惊慌失措得想要躲闪、长满老茧的双手。
面对同事们愕然的目光,他只是说了一句:“这世间有一份无法割舍的东西,叫血脉!”
牵着父亲走出公司的时候,他身后聚起一群员工,他们为牵手的父子给出了最热烈的掌声。(摘自2014年09月25日 增城日报第A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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