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车停靠在站口,一对正在争执的男女转过头来,女孩猛然推开男孩快步走上车。隔着玻璃,男孩拍着玻璃喊,女孩从窗口伸出头,大声说:“我去找我的豆豆哥哥,你永远别后悔!”
她买了票,接过售票员手中递过来的车票,随手揉成一团,抛到车外。
刘剑皱了皱眉头,对走到自己面前的售票员说:“给我买两张!”售票员吃惊地看着他,说你才一个人呢!刘剑说报销用的,售票员不吭声了,递过车票。
车开了二十分钟,陆陆续续有人上车,到了坑口站,一个带着工作牌的男人走了上来,说大家把车票拿出来一下,查票啦!女孩的脸色变了,看着查票员发愣。
查票员很快注意到了她,说你的票拿出来看看?她说丢了,查票员声音高了八度:“是丢了还是根本就没有买票?”说着,转过头同时盯着售票员。
“查票员,你过来,她的票在我这里,你看!”刘剑晃了晃手中的车票,售票员着急的表情明显缓和下来。查票员走上前,拿着票一看,点了下头,不再多言。
月亮湾站点到了,刘剑提着行李下了车,女孩马上跟下车,说,“你等等。”刘剑转过头,说,“你要道谢吗?”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在夏天的阳光下鼻尖额头细细密密地渗出了汗珠。
“你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对吗?”刘剑说。
“你怎么知道的?”她异常吃惊。
坐过这条线路的人不会把手中的车票随手丢弃的,因为这条线路的每一班车都要查票!”刘剑说。
“我想把车票钱还给你,另外,谢谢你刚刚帮我解了围!”女孩突然鼓起勇气说。
“不用了,后会有期!”刘剑摇摇头,对着眼前的女孩摆摆手,不等她回答,便加快脚步离开。
女孩呆呆地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口中喃喃地念道:“后会有期?难道我们还会再见?”
路边有一张陈旧的木椅,估计是谁家里不要了,搬到停车落脚点给乘客歇息用的。女孩四处张望了一下,看来得在这张木椅上休息一下了。豆豆哥哥!你在哪里?我怎样才能找到你?女孩拿出写着地址的笔记本边用手摩擦边自言自语。
这里一切似乎熟悉又似乎无比陌生,女孩用手提了提肩头的吊带,真该死,这么热的天,穿了吊带裙,回去的时候一定会晒得像从非洲回来一样,女孩抱怨自己。
手机响了,万子的声音传来:“珠珠,你在哪里?”女孩拿着手机沉默着,好一阵,才爆发似地喊到:“珠珠不见了,珠珠去寻找属于她的蚌去了!”说完马上摁断通话键。
珠珠看着手机,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她何其骄傲,从来都是大家掌中的宝。这个万子,竟然敢跟她大呼小叫,起因只是她一时间买回了五套衣服,万子竟然说她不会持家,将来做老婆就是个败家妇。她看不起这种男人,自己不给女友买衣服,还在那里说三道四。
她知道万子没有什么钱,刚刚毕业出来的大学生,一路以来都是勤工俭学。她不就是也没有花他的钱,自己兜里掏还不行吗?明天就要成为他的新娘了,就这点事,没有想到他反倒过来上纲上线。她咽不下这口气,她要来找她的豆豆哥哥。
豆豆哥哥是她童年里最美好的回忆,他情愿自己挨饿都会让珠珠享受公主一样的待遇,还说等她长大了要给她买一百套公主裙。和万子大吵一顿后,珠珠就踏上回乡之路。
她记得小时候离开的那天,豆豆哥哥还托人带给她一粒晶莹剔透的琥珀,里面有两只很好看的小昆虫搂抱在一起,她没有跟他道别,就随父母踏上回城的车子。这些年,这样的一别成了她心头的憾事。而这粒琥珀挂饰,一直被她很珍惜地用红绳系在脖子上。
这个地方,珠珠一家很早就迁移出去了,二十年过去了,珠珠望来望去,竟然找不到印象中的一草一木。
万子的信息来了:“珠珠,回来吧!我错了!”珠珠愤愤地关闭了手机,她才不要他的道歉,她成心要玩消失的。
沿着记忆中最后的一点痕迹,珠珠找到村里的那座祠堂。不论世事如何变迁,村人对祠堂的呵护依然是不变的,豆豆有个本家叔叔就是看守祠堂的,珠珠知道,她凭这点可以找到豆豆。
祠堂已经重新修筑,一如寒霜染艳过的枫叶,祠堂门口的大花坛,三三两两地坐着许多老人,摇着蒲扇,聊着家常。
珠珠突然有些胆怯,看看四周,虽说农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和城里相比,毕竟还是有天壤之别。自己口口声声对着万子大喊说回来嫁豆豆哥哥,面对眼前这种境况,豆豆真的出现了,自己还有勇气留下来吗?
她的视线定格在祠堂西侧的一间小屋里,那里的横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阅读室。那里面晃动的身影不就是那个帮自己买车票的人吗?珠珠走了过去。
他没有抬头,很认真地整理着眼前一排排书籍。一个女孩突然从珠珠的身边闯入,风风火火,手中举着两个冰激凌说:“豆豆哥哥,你忙了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停下来呀!来,吃了先!”珠珠呆住了,难道他就是豆豆哥哥!看着眼前的两人亲热地拿着冰激凌分吃着,他的手还时不时地刮了一下女孩的脸,珠珠慢慢地退开了,走到不远处的老榕树下,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不知多久,那店里的女孩走了出来,一直走到珠珠面前,递过一张车票说,“给你!”珠珠呆呆地接过,是回城的车票。那女孩竟然是先前那部中巴车上的售票员,女孩说:“我看你初来乍到,应该是走错路了,怕你天黑没有车回去,事先给你买了一张回程的车票,希望你能接受!”
珠珠接过,忍不住抬起泪眼,那阅读室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女孩又说:“你要不要进去坐坐,那个是我男朋友开的图书室,我们可以在那里喝喝茶!”
珠珠困难地摇摇头说,“谢谢,那我回去了。”掏出钱想给女孩,女孩笑笑地摇头,说不用了,我拿的是优惠票,本来就没有出什么钱,当成礼物给你好了。
珠珠看了看夕阳,打开手机,万子的来电响起,她终于按了接听键说:“你来接我,两小时后市公交车站见!”夕阳斜斜地照在她的身影上,拖得长长的,随着身影的移动,她慢慢消失在祠堂之外。
女孩跑进阅读室说:“刘剑哥哥你搞什么鬼?为什么要我配合你这样做!”刘剑一脸黯然,一把卷起了裤腿,露出了里面的假肢说:“你看,当年为了送珠珠一粒老树上挂着的琥珀,豆豆从树上跌了下来,没有多久就去了。我也跌断了腿,豆豆临死前叮嘱,一定不能让她知道,他要让她快乐地活着,而不是在负疚中度过一生!”前面她上车的时候你也看见了,她男朋友在喊,明天就要拍婚纱照了,你要到哪里去。她其实是个准新娘了,只是闹性子才来这里的,我所做的,只是让她在走错路的时候送她回程!这样也对得起豆豆了!”
女孩一脸歉然:“你怎么认出她来的!”刘剑淡淡地说:“她的脖子,那粒琥珀已经跟了她很多年,你仔细看那根系琥珀的红绳就知道,豆豆一直在她心里呢!”
女孩说:“明白了,所以你要冒充她的豆豆!让她死心!那我呢?”刘剑说你什么呀?女孩使劲一掐他的胳膊说,“你木头人呀?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也要像在珠珠面前一样戴个假面具不成?”刘剑说,“我的腿你知道的。”女孩呵呵一笑,说我就是要当你那只腿,一辈子陪你行不行?
刘剑笑了,用手轻轻擦去女孩脸上因激动渗出来的汗水。(摘自2014年07月24日 增城日报第A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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