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得一手好二胡,一曲《二泉映月》拉得倾山映水。他也喜欢听曲,尤其是古典的那种,买正版的CD碟对他们这样的工薪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当爱情变成实实在在的柴米油盐,她开始有了怨言,冲突最厉害的一次,她砸了影碟机,想一了百了。“人间烟火不是阳春白雪,人怎么能把兴趣建立在金钱的赤字之上。”他无言以对,默默拾起被砸坏的家电和自己心爱的二胡,放入屋角的纸箱,如同一首不再回放的曲子,天籁之音消失在日复一日的生活琐碎中。
婚姻十年,他身为人师,亦成了人父,他很多次观察过儿子的手指,尝试着让那双小手去接触二胡,儿子配合,几次杀鸡般的弦音传出,惹来邻里善意的笑话,更惹来她强烈的不满。
嫁给这个男人,她始终无法让心停留在一份平淡,天天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姐妹们年龄随着岁月渐长生活亦发灿烂,今天逛街明天美容后天旅游的话题层出不穷,而她只能是一身布衣终日把钱花在刀刃上,她把这一切艰辛归功于眼前的男人胸无大志,越是这样想,心中的怨气就重了一层,现在他还想让儿子来继续学习这种不长进的东西,那股积蓄了很久的怨气就彻底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了。
口角就这样来了,激烈的声音抖露着彼此那种日积月累的积怒和压抑,刺耳的话语在儿子发愣的眼神中不管不顾地奔腾而出,主角无暇顾及一颗弱小的心怎样地受伤,当战事告一段落,两人才惊觉屋里少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和他如同一个起跑线上的运动员,这个时候向着一个目标协力冲出。
儿子站在马路边,脸蛋上挂着泪痕,转身看见惊慌失措的父母,儿子一扭头,想走过马路的对面,惨剧在这一刻发生了,一辆飞驰而过的轿车刹车不及,眼看就要撞到儿子的身上,那一刻的他,成了她眼前一抹最亮的闪电,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奋力冲上去推开儿子,而自己轰然倒下……血,让女人的天空瞬间殷红。
在医院的三个月里,他不言不语,静静地躺着,始终不醒。她尽心尽力,没有放过医生的一丝话语,主治医生叹息:“这辈子!只怕就是一个植物人了,除非——”医生顿着,没有说下去,她的心绞痛着,她知道的,医生曾经跟她谈过,医院已经尽力了,只能做到这一步,除非,有一种精神上的意志可以触动他,以这个支点来唤醒他。
她在他的耳边不停地说话,说起两人的初遇,说起那一起携手的美好,说起哪怕是争吵后依旧拥有白昼黑夜那份最近的齿唇相依。她抚摸着他的手,厚厚的老茧带满岁月的纵横交错,谁说光阴不留痕迹,她与他已经在婚姻长路中如同齿轮一样磨合行走,不离不弃。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那轻轻与地面的摩擦声让她心里一动,多久,已经没有静静地倾听过声响,她想起了那首二泉映月,初遇的时候她就笑过他怎么能拉出如此沧桑的曲子。他说,跟她在一起就想到了自己的老年,与她能在一曲中共度到老才是无憾。
她猛然惊觉,急急归家,翻箱倒柜才从屋角的纸箱里找出那把二胡,牵上儿子,找到他曾经无数次徘徊的曲艺社,恳请那里的老师傅收孩子为徒。
她把他接回家。儿子很虔诚,小小的身影里带着无尽的毅力,二胡从初时的刺耳到后来的悦耳,她眼角的细纹开始舒展,她想他懂的,他会听得到。
当孩子终于把一首二泉映月拉得恍如当年的他的那一刻,他的手,他的眼,正缓缓地张开!
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任由手心的汗水婉约了那一夕夕有过的不快和隔膜。孩子哭着放下手中的二胡,跑过来抱住父母。
她想,他那把挚爱深入到了骨子里的含泪射手,终于让她做了今生不再躲闪的白鸟,孩子是爱的结晶,而二胡,也应该属于他们爱情诗篇中隽永的音符。
“这是世间最美的天籁!感谢你这么多年的支持!”多年后,白发苍苍的他用二胡拉完一曲后低低地对她说,她紧紧地依着那宽阔的胸膛,表情中舒展出岁月中弥坚的芬芳,让已经摩擦得乌黑发亮的二胡在彼此相对的视线里熠熠生光。(摘自2014年07月17日 增城日报第A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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