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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宝善堂(之五)
作者:退休职工 罗昌泰

发布时间: 2013-01-30 16:12:27

 一
        初秋时节,天气仍然很闷热。一个慵倦的午后,我来到新塘旧城区东成路一间大杂院,踏上一道狭窄而陡斜的梯级,敲响了二楼一个单元的木门。“咿呀”一声,门打开,今年八十有八高龄的刘老先生手扶拐杖,精神矍铄,满脸笑容迎上前。我蹑步踏过门槛,一块木匾上刻“今是画室”四个阴文隶书,涂上蓝色漆油,蓦然映入眼帘。我对老先生敬重之情油然而起。
         前一天,我在电话上对老先生讲清楚本次造访的内容。双方坐下,寒暄几句,便直奔话题。老人干咳几声,脸上的皱纹倏然绷紧,神情肃穆。往事如缕缕云烟,在他脑海里慢慢冒起,蔓延,若隐若现……

        青砖黛瓦的宝善堂位于墟大塘北面水松坣,临塘而建,经过半个世纪的风雨侵蚀,已经显得很破旧。一条泥泞小道始兴街从宝善堂前面走廊穿过。由始兴街往东面方向沿着塘坣走不到一百米远,岸边栽有一棵大榕树,在树梢枝叶的掩映下有一间平房,一侧墙壁粉刷过白灰水,用蓝色墨水在上面写上几个很新潮的美术大字:亚洲照相馆。名字很堂皇,馆里的布置却很简陋,正中墙壁挂着一张画上亭台楼阁风景的布幕,前面是一架立式残旧的照相机,上面蒙上一块大黑布,让人猜不透里面包含的玄机与奥妙。刘生那一年才二十多岁,又高又瘦。他经人介绍到照相馆打工,找一个饭碗好过日子。照相馆工作不忙,没有多少人去照相。晚饭后,刘生若有空闲,会漫步到邻近的宝善堂找吴郎中聊天。
        吴先生用一个很精致的相框装上他在省立中医专科学校读书的毕业证书,堂堂正正挂在接诊室最显眼的地方。他每天早晨打扫庭院都会用一块干净毛巾把镜面拭得一尘不杂;不厌其烦,兴趣盎然对来诊病的乡人讲一些他在省城读书时的趣闻。乡下人见识少,孤陋寡闻,都惊诧得眼光直发亮。
        省城国民政府有一位大员的母亲不知道吃了东西,患上腹泻,一天拉个不停,不思饮食,全身发软,没有一点力气。请来城里几位有名的西医诊治,说老太太胃肠道感染了什么细菌,又服药又打针,无奈就是不见效,一家人急得团团转。老太太说,不如找个中医看看吧!这位政府大员是位留洋博士,不相信中医。但拗不过母亲再三要求,又掉不下面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别的人去张罗,请来一位老中医替老太太号脉、观舌象,又详细观察拉出来的粪便是什么颜色、样子,凑近鼻孔去闻闻是什么样的气味。他略作沉吟,拟出两方药,交其家人到长堤大马路指定的中药店买下,先将一方用三碗水以猛火熬成一碗汤药,每日服三次,并嘱道,服后腹泻次数会减少,但每次的量反会增多,不用惊慌。第二天改服另方剂药,嘱能饮尽饮,务求有小便排出。三天泻可止,五天思饮食,十天病痊愈。病情的转归果然如老中医所言。那位政府大员佩服得五体投地。吴先生很自豪地说,这位老中医就是他的校长、著名省港的彭嘉善老先生。名师门下出高徒呀!乡人都用一种敬佩的眼光注视他。
        刘生很羡慕,走上前观看相框内的毕业证书,上面有校长彭嘉善的亲笔签名,一旁盖上广东省立中医专科学校方形红印章,十分耀眼。他不禁感慨说,他从小就喜欢画画,很想到省城由岭南大画家高剑父创办的南中美术学院学习美术,但家里经济困难,无米开餐,没办法,只好抛弃心中理想出来打工挣食。刘生的感叹触及吴先生的心事。他也是苦学生出身。  唉,天下间有多少有志青年求学无门啊!他毕业前夕,有一天路过文德路在一间旧书摊前立住脚,偶然间翻开一本半新半旧的《芥子园画谱》,书的扉页题上:有志者事竟成!字迹还很稚嫩。吴先生硬着头皮讨价还价把画谱买下,小心放在藤箧里,好像找回一段曾经丢失的感情。现在他蓦然想起放在藤箧的画谱已经找到最合适的归宿,转身回房取出来,双手递送给眼前这位新朋友。他说,彭校长教导学生的一句话我永远不会忘记:世上学问之道,有劳而无获者,绝无不劳而有获者焉!我真希望你不要随便放弃心中的理想。刘生接过画谱,鼻子一酸,眼睑潮红,流下感动的热泪。

        吴先生取出一张他在省立中医专科学校读书的毕业照片,相片中人像很小,看不清楚五官轮廓。吴先生长得个头不高,挤在两个胖子后面,只能看到半张脸孔。刘生带来一个放大镜。外形是扩大了许多倍,但模糊得像一片云。吴先生肃然起敬,指着坐在前排中间一位老者对刘生说,这是彭嘉善校长,他是省港澳中医界的精神领袖。
         新闻报!睇新闻嘿!废止旧医!广州街头报童的大声呼喊引来许多人围观张望。
         广州市西关有一条和平西街是一条很有名气的中医街,几十间中医诊所连成一片,聚集了全市许多名医高手。高高悬挂的招牌白底黑字或红底白字书写着诊所大名。诊所极具西关特色,穿过一扇屏风门,拉开一道趟栊门,进到诊室有满洲窗式的精美屏风。诊堂里看脉的诊台用名贵木台做成。诊台上有熏炉飘散出檀香、沉香的味道,或摆上袖珍古花瓶、脉枕等赏物透出一种典雅情调。墙壁挂有病人送的锦旗、牌匾和条幅。今天从大清早开始,往日温良恭让的气氛不见了,诊所里的中医生坐不安稳了。他们走出门口,互相打听消息,神情激奋地发表议论。
         数典忘宗,真是岂有此理!一位清矍老者气愤地说。
         彭翁,您意如何呢?众人围上前很客气地请教。这位老者是闻名省港的老中医彭嘉善先生。
         1929年,南京政府中央执行委员褚民谊授意政府卫生委员会委员,余心迪提出一个《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议案呈交行政院审议。消息传出,全国哗然。17个省市、242个团体、281名代表云集上海召开全国医药团体代表大会,速赴南京请愿,坚决要求政府立即取消议案。彭嘉善是其中的一位代表。他站在总统府门前痛陈废除中医的荒谬,遭到一队卫兵出来阻挠,被殴伤了额角,流血不止,引起群情更大激愤。南京政府派出一员高官出面调解,他透过墨晶眼镜认出额头缠上白绷带,一脸凛然正气的彭嘉善,就是医治好他母亲病的中医高手,慌忙尴尬地借故溜走。不久,南京政府迫于民愤,取消议案,并许诺尽快制定、公布《中医条例》。
        彭嘉善回穗,深感培养中医人才的重要性,于是悉心倾力创办中医专科学校。
        吴先生讲完一段关于中医生死存亡的历史后,很感慨地说,中医能争得一席之位,来之不易呀!可惜彭校长前年不幸驾鹤西去,他永远是我的恩师。吴先生动了感情,眼晴泛出了泪花。他说,刘生,替我画一张彭校长的肖像画挂在墙上,让我每天都能聆听他老人家的教导。
        刘生一口答应。他按照吴先生对彭校长五官模样的描述,又参照毕业相片的大致轮廓,反复修改,用炭笔画出初稿,兴冲冲到宝善堂找吴先生,希望能听到肯定的表扬。吴先生对着画面久久无言,最后摇摇头。刘生苦苦思索,把炭笔含在嘴里也浑然不觉,两片嘴唇染成黑乎乎的。晚上,他竟然梦见了彭校长。梦境迷离,彭校长仙风道骨,长髯飘飘,乘着一只丹顶白鹤,瑞云拥簇,自由地翱翔……刘生梦醒,心有所悟。彭校长是神仙下凡,慈悲为怀,惟善为宝。绘画之道,不仅仅要画出形似,更重要是要追求神似啊!他立刻翻身起床,执笔构图,左涂右抹有如神助,不到一刻钟,就已画成。一看窗外天空黑蒙蒙不知是什么更鼓,刘生等不及了,小心地卷好画面,直奔宝善堂,“咯咯咯”敲响门。吴先生还以为有急诊病人,惊醒起床,手擎一盏煤油灯速速开门相迎。一见是刘生,他惊呼道,发生什么事呀?吴先生双手发颤,展开画面,细细端详,画面上的彭校长颏下几绺长髯,慈眉善目,满脸洋溢着父辈般的宽厚仁爱,额上几道深深的皱纹,嵌上对人世间太多的忧虑和悲悯。
        吴先生取下自己的毕业证书,把彭校长肖像悬挂在正中位置。他要早晚陪伴着恩师,让恩师慈祥而严厉的目注视着他,这样,他在日常事务中时时提醒自己,不敢稍有怠懈。乡人见了,知道他是吴先生的恩师,心怀敬畏,禁不住向前鞠个躬。说来也奇怪,前来睇病的小孩子又哭又闹不听话,一看见墙上彭校长的肖像,就会乖乖地变得很安静。

        刘生说,他的舅公是位捉蛇能手。他撅高嘴角,卷起舌尖,憋住中气会发出一种谁也听不出来的声音诱蛇出洞,然后出手极快提起蛇尾巴在半空转几个圈,蛇就会脑袋发昏乖乖钻入他手中黑布袋里。捕蛇者都会治蛇伤。有一种野生草药叫独灯台,治蛇伤很有效。舅公走了好几年,这个民间验方怕要失传了。吴先生心一愣。小时候他曾经被毒蛇咬伤过,情况很危急,刚好有人路过发现,立刻采来一把野生草药塞进嘴里胡乱嚼烂,敷在伤口,才救回一条小命。
        一日,吴先生扛一把锄头和刘生去郊外四望岗寻找专治蛇伤的草药独灯台。四望岗到处长满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堂的野草野花。他带上药书这边望望,那边瞧瞧,似是而非,模棱两可,脑袋搞得稀里糊涂失去主意。一位少年骑着一头油光滚圆的大水牛姗姗而来。刘生招手高声道,牵牛哥,你认识一种草药叫独灯台吗?少年有点不高兴反问道,是你问还是他问。吴先生觉得奇怪,笑着反问道,是我问会怎样,是他问又会怎样?少年一本正经说,我认得你是宝善堂郎中,我会讲你知。他用手指指刘生说,他要走开不准听。刘生涨红脸,只好没趣地避开。
        少年从牛背跳下来,带着吴先生来到一个背阳土坎找到一朵独灯台和另外两种不知名的野花,很神秘地说,要三种草药配在一起用效果就更好。你不要随便讲给别人知道。吴先生被少年的认真逗乐了,忍不住夸奖道,后生哥,你真聪明,懂得这么多草药知识。少年有些得意说,大名鼎鼎的蛇王满讲俾我老窦知,老窦又讲俾我知。后面传来刘生嘿嘿笑声。他说,蛇王满就是我舅公呀!少年猛回头一望,“呸”一声,满脸不相信神色说,你能讲出蛇王满是什么模样吗?刘生抑住笑说,我舅公左脸长有一块炒米饼大的黑色胎痣。晚上睡觉喜欢和一条大青蛇作伴。啊!吴先生惊叫一声,双眼瞪得又圆又大,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当年救命恩人的样貌。他的左脸正是有一块炒米饼大的黑色胎痣。
        刘生运用岭南画家高剑父最擅长的撞粉撞水技法,用彩色颜料很逼真地描绘出少年提供的草药标本。吴先生翻阅了许多草药典籍,原来独灯台又名七叶一枝花,另外两种草药不见有记载。吴先生如获至宝,郑重其事增补一页,附上刘生画的插图,把蛇王满治疗蛇伤民间验方完整无缺地保存下来。
        吴先生和刘生相识相知,成为好朋友。

        刘生到趣香茶居买了几只卤水鹅翅、鹅脚、鹅肝、鹅肾,用一块荷叶包起快步走去宝善堂。吴先生约好,今天请他吃顿饯别饭。吴先生有一位伯父早年漂洋过海到新西兰谋生,无儿无女,委托律师替他办妥出国手续,过几天就要动身起程了。
        吴先生客气道,让你破费,我怎么好意思呢!
        刘生难过道,几年的好朋友就要分别了,我真是舍不得。
        吴先生叹息道,我也不想漂洋过海去番邦,我也舍不得宝善堂和一班老友记,但伯父重托,我不能不答应。
        刘生伤感起来,哽咽道,这也是。但今日分别,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面了。
        两人同时放下手中竹筷,口里含住一块卤水鹅肾,没法嚼了,也没法咽下,相视无言。
宝善堂外面走廊传来一阵嘈杂声音。一群沙堤乡人闻说吴先生要离开宝善堂,纷纷前来道别。他们也舍不得吴先生啊!四根大伯像个小孩子一样伤心哭起来。吴先生,是您医好我的咳喘病,您是我的大恩人呀!喃呒佬也来了,他躲在门外面不好意思走进来。自己太缺德了,是吴先生大人大量,不计前嫌,救了自己一条贱命。人心都是肉造,他也一样舍不得吴先生走啊!吴先生起身向大家拱手深深作礼,很感动地说,大家不用难过,我已经推荐一位我在省立中医专科学校读书的同班同学到宝善堂接任。他也是位好郎中……吴先生语哽了,他作深呼吸状,努力控制住过于激动的情绪,继续说,我要多谢宝善堂,多谢各位街坊乡亲。宝善堂教会我“惟善为宝”的做人道理,各位街坊乡亲待我如亲人,使我没有异乡的陌生感,使我有个立身谋生之地。您们才是我的恩人啊!
        刘生一搔首,猛然想起什么事,转身跑回亚洲照相馆,擅作主张,把那架立式照相机往肩膀一扛。照相馆老板惊诧极了,忙问,怎么啦!刘生也不答话,急急脚扛起照相机,赶回宝善堂。
        刘生兴奋地挥着手臂,高声说,大家站好样,我给各位街坊乡亲照张相作留念。穷苦人家从来没有照过相,一听免费照相,都高兴得跳起来。大家按照刘生的安排站好位置。刘生将大黑布往头上一盖,熟练地装上黑底片,正准备捏紧橡皮囊用力一挤,吴先生大声说,慢住!他看见躲在大门外看热闹畏畏缩缩不敢走进来的喃呒佬,便快步走上前,拉住喃呒佬胳膊说,大家等着你呢!
        这是宝善堂遗留下来唯一的一张相片。相片中宝善堂青砖黛瓦,苔印斑斑,檐前后壁还残留下烟火烤炙的痕迹;两旁榕荫如盖,树干粗壮盘曲,气须低垂像位饱经世故的老人。吴先生站在中间,神情肃穆又有点伤感。两旁的人或挤眉嬉笑,或傻傻木然,或故意张大嘴巴扮鬼脸,活生生一张生活照。刘生要按快门,所以相片中看不到他。
翌日大清早,吴先生趁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尽,依依不舍提着旧藤箧,悄悄离开沙堤乡。吴先生留下一个信封,托人转交给刘生。刘生拆开信封,内有一张宝善堂合照相片,底面写有一首诗——
        握别沙堤天未晓,骊歌唱罢已魂销。
        几载挚朋情尤重,两地关山路正遥。
        离合总应凭否泰,浮沉那许逐波潮。
        他日有缘再相聚,愿汝云梯上九霄。
        刘生读罢,不禁热泪盈眶。

        你一定还保留这张照片吧!我迫不及待追问,心跳陡然加快。
        按镇志记载,新塘医院由宝善堂发展而来。今年是新塘医院60周年华诞,医院领导早就叮嘱我多方搜集有关宝善堂的历史资料。时过景迁,许多资料都湮灭于岁月风尘中。这张60多年前宝善堂的合照相片无疑是一件十分珍贵的资料之一。
        刘生叹口气,双目下垂,闭上嘴巴不说话。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概是往事的回忆在老人早已平静的心湖掀起感情的波澜,泛起许多苦涩辛酸的沉渣。千头万绪,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表达,我只好耐心等候。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我亲手烧毁了相片!老人咂咂干枯的嘴唇,干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
文化大革命破四旧,刘生害怕,关上门,“嗤”地划一根火柴,偷偷把家里收藏的旧书籍、旧相片付之一炬。那张相片和那本《芥子园画谱》也一同遭殃。他怕惹上“海外关系”的麻烦事,他和宝善堂吴先生那一段弥足珍惜的友情深深埋葬在记忆的最底层,再也不敢和别人说起过。
        我深感失望,失望之余又心有不甘。我试探问道,老先生是当地一位有名画家,你能不能凭记忆重新描绘当年宝善堂的风貌?
        试试吧!老人回答得十分谦虚,但语气中有一份自信与坚定。

        一幅6尺大宣纸、工意结合的宝善堂全景图真实地再现当年宝善堂的风尘旧貌。老人对俗世沧桑的透悟通过笔墨渲染表现淋漓无遗。作品悬挂在新塘医院门诊大楼七楼一个引人注目的位置。它向世人展现一个现代化的大型医院走过的艰难坎坷的历程。
(摘自2013年1月30日 增城日报第A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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